现在来到了故宫午门 流浪的阿富汗国宝-北青艺评
展览
浴火重光——来自阿富汗国家博物馆的宝藏
时间：2017年3月17日至6月17日
地点：故宫博物院东雁翅楼展厅
今年最令我期待的海外艺术展，无疑是故宫博物院的“浴火重光——来自阿富汗国家博物馆的宝藏”特展。一则因为几年前曾造访过阿富汗，那片饱经战乱的土地上的古魔主倾世迹、风景和人民，给我留下太多刻骨铭心的记忆乡村修道士，总想把记忆重新拾起来；二是因为这批宝藏有着太过传奇的经历。作为希腊化时代最精美的一批文物，经历了苏联入侵、军阀混战、塔利班暴政、美军入侵等一系列磨难，完好保存至今，重光于世，堪称奇迹。近年阿富汗国家博物馆得到重建，我去喀布尔时曾专程参观。然而博物馆没有完备的安保系统，喀布尔周边时有自杀式袭击高屏溪笑话，安全形势依然堪忧，致使这批文物仍无法正常展出。因此，马苏迪馆长决定，将这批文物进行世界巡回展出。经过几年欧美日本巡展后，终于来到北京。在故宫午门雁翅楼上，巴克特利亚绚烂的金色辉映着午门雁翅楼华丽的天花，黑暗而宁静，恍如穿越。
黄金之丘：大夏的宝藏
“浴火重光”展览展出的文物，按照考古遗址所在地，分法罗尔丘地、阿伊哈努姆古城、蒂拉丘地和贝格拉姆四个单元。最耀眼的单元当属蒂拉丘地出土的黄金宝藏，值得多用些笔墨。
蒂拉丘地位于大夏国都巴尔赫地区，意思是“黄金之丘”。1978年由前苏联考古队发现。六座墓葬中，出土了两万多件被早期贵霜皇族当作随葬品的大夏金器，数量惊人，震惊全球，堪比埃及图坦卡蒙之墓，被认为是20世纪世界最伟大的考古发现之一。在塔利班时期，这批宝物曾被一些有识之士冒死密藏于总统府地下，才躲过一劫。
摇曳着金片的蒂拉丘地头冠、斯基泰草原艺匠与希腊古典写实风格结合的金制脊角山羊、镶嵌着绿松石和石榴子石的耳坠、精细繁复得让人难以看清其构造的黄金腰带，乃至数以千计的极为细碎的金片装饰品——这些饰片多缝缀于服装上，据考证至少有60种不同的造型——一组一组胪列于展柜之中，金光闪闪，极具视觉冲击力，美得不可方物，“叹为观止”四字不足以形容。这批文物常被人们叫做“大夏的宝藏”，“大夏”是中国史籍中的称谓，古希腊人称为Bactria，古波斯人称为Bachrisch，汉译名为巴克特利亚。以文物地域而言，称为“大夏的宝藏”毫无问题；以文物时代而言，又应当视为“大月氏-贵霜的宝藏”。通过它们，可以具体而真切地看到大夏-大月氏-贵霜时期亚洲腹地各个民族文化相互交流影响的轨迹配音帝。（图1）（图2）
图1
图2
这么多黄金，从哪来的呢？一个观点认为来自西伯利亚。法国学者布尔努瓦认为斯基泰人墓葬中的黄金出自西伯利亚的乌拉尔地区，古老的传说与文献大都证明了乌拉尔地区有丰富的黄金蕴藏。如此推测，大夏黄金的来源，也有可能穿越草原丝绸之路，来自乌拉尔。此外，《史记·大宛列传》有这样一段记载：“自大宛以西至安息……其人皆深眼，多须髯，善市贾，争分铢……得汉黄白金，辄以为器，不用为币。”林梅村老师据此推测，大夏黄金的来源乃经由丝绸之路从中国及罗马地区而来的金币熔铸而成。（图3）
图3
爱神、酒神及胜利女神
这件被称为“大夏爱神”的阿芙洛狄特雕像，有着美而宁静的面庞、大而张开的双眼、优雅的双唇和笔直的鼻子。身材比例适中，圆润的双腿上悬着流畅的衣褶，这些都相当符合现存卢浮宫里那件著名的维纳斯雕像所呈现出来的希腊式审美风格。然而大夏阿芙洛狄特肩膀上生出了双翅，双眉间多了印度Tike点，胳膊上添了臂钏，这些显然属于大夏本土风格——在大夏地区铜器时代许多印章中都有带翼女神，这种造型可能来自两河流域。至于Tike点和臂钏应该是来自印度的影响。
再看这对骑海豚的爱神丘比特环扣。小爱神丘比特有着胖嘟嘟的脸颊，肥硕得有些夸张的双腿。他所跨坐的海豚身上有明显的鱼鳞，头上有突起像浮雕状的腮，尾巴与鳍都镶嵌了绿松石。小爱神骑着海豚在大海波浪间嬉戏翻腾，这是希腊罗马艺术中特别受人喜爱的主题。然而眼前这件金器所塑造出的小爱神，并不像希腊罗马艺术中那样活泼欢乐，富有生命力，反倒呈现出老成、凝重的模样。如果细看会发现，小爱神骑的并不是真的海豚，而是普通的鱼，也许就是大夏国最大的一条河流阿姆河中鱼的样子。毫无疑问，这些环扣是大夏工匠所做，而这些工匠可能从来没有见过真的海豚。
亚洲草原上的龙虎狮
再说一下这对方形扣钩。扣钩中间有一只狮子，颈部有锯齿状的鬃毛，上面坐着一对相互拥抱的男女张海峡，在其后方飘悬着带翼女神，身上衣带飘扬，一手执花环，一手执棕榈枝。在狮子前下方，有一半立半跪的老人李丹军，一手持棍，一手持角杯李宛妲。此扣钩纹饰主题应是由两个有关希腊酒神狄奥尼索斯的神话组合而成：一个是“神圣的婚礼”，狄奥尼索斯与他的新娘——克里特岛与爱琴海诸岛的植物女神阿里阿德涅一起坐车驶向天国，狄奥尼索斯将阿里阿德涅的金制花冠置于天上；另一个是狄奥尼索斯征服世界。在希腊和罗马石雕中，有关“神圣的婚礼”神话的表现方式，通常是狄奥尼索斯一手抱着阿里阿德涅坐在车上，车子则由两只豹子拖着，四周围绕着跳舞小人、森林之神和山林神怪。眼前这件扣钩与通常所见希腊罗马艺术不同之处在于：环扣上的狄奥尼索斯和阿里阿德涅不是坐在豹拉着的车上，而是骑在一只狮子身上，四周也没有围绕跳舞小人、森林之神和山林神怪。而这只狮子的形象要算是大夏本土风格的体现，有着鲜明的两河伊朗特质，很容易联想起尼萨巴庙或伊什塔尔庙大门前的守护狮。与常见希腊罗马艺术较为相似之处在于狄奥尼索斯的侍从西伦的表现方式：他的造型通常是年老短壮，葛洧吟多髯扁鼻，半立半跪的老人，一手持棍，一手持角杯，多作醉酒状。至于狄奥尼索斯和阿里阿德涅后方的带翼女神，应该就是胜利女神尼姬，胜利女神在狄奥尼索斯神话“神圣的婚礼”中是很少会出现的，她的出现或许可以视为上述两则希腊神话的混合表现——阿里阿德涅的金制花冠，由代表狄奥尼索斯征服了世界的胜利女神尼姬拿在手上。
展厅中央有一对头部垂饰，名为“御龙者”。中央是一个正面人像，面部表情冷静沉着，双目细长，双唇紧闭，显出威严的统治者面貌及蒙古人种的五官造型。额头中央有一个明显的印度Tike点。头戴王冠，形状类似伊朗阿契美尼德王朝波斯波利斯墙壁上所刻浮雕中波斯军人的帽子；身穿系着腰带的宽松外衣，让我想起发现于哈萨克斯坦伊塞克的萨迦贵族的上衣。御龙者两旁各有一条龙，头生双角，看上去蜿蜒而有力，嵌着绿松石的双耳上扬，双眼嵌以肉红石髓，背部弯拱，翅膀上镶嵌宝石，脖子上竖立着镶以绿松石的鬃毛，其造像与哈萨克斯坦阿拉木图出土的萨迦金人尖锥高帽上的怪兽纹饰相似，这种带翼与角的龙的造型从两河流域一直到中国都有出现，至于这两条龙翻转的后肢，则可以视为典型的斯基泰风格，这种后肢翻转的动物造型王祚轩，在欧亚草原多处考古发掘中都有出现。“御龙者”可以归入“一人双兽”母题，“一人双兽”母题则可追溯到两河流域艺术——美索不达米亚英雄史诗主角吉尔伽美什，就是双手各抓一头狮子。在中国内蒙古通辽科尔沁左翼中旗出土过一件一人双狮纹金饰牌，现藏通辽市博物馆，它与“黄金之丘”出土的“御龙者”垂饰，虽然在造型风格上有差异，但二者中央人物都有着冷静沉着的面部神情，双兽与人物的高度比例也比较相近，同时也都强调双兽背部的装饰。印度桑奇佛塔石栏柱上有一浮雕，佛母摩耶双手合十，立于浮雕中央，双象面向佛母分立于两侧，象鼻高举对摩耶夫人做出最高规格的礼敬，我想这件“御龙者”垂饰的图像涵义也可以解释为双龙向中间的王或神致敬。（图4）
图4
最后看这把黄金剑鞘王洋爱傻笑，它所显现的是一种典型的草原动物风格。以动物啮咬为主题的艺术，很早便出现在各古老文明中，近东伊朗地区甚至已达到相当写实优美的地步，最著名的像波斯波利斯墙壁浮雕上出现的“狮子咬马”。在广大的欧亚草原上，这样的主题特别受到青睐，并且发展出一些独特的造型风格，被称为草原动物风格。这把剑鞘上出现一整排连续数只动物连环啮咬的纹饰，场面惊心动魄，在草原动物风格艺术中，可算登峰造极，独一无二了。（图5）
图5
阿姆河边的“月之新娘”
阿伊哈努姆突厥语的意思是“月之新娘”，位于阿富汗东北，昆都士城郊，紧邻塔吉克斯坦，是由亚历山大的部将肯涅斯建立起来的希腊化城市，被认为是一座阿姆河边的“亚历山大城”。什么是亚历山大城呢？亚历山大率领的希腊远征军东征时，每征服一个地方，就修筑一座城池，好像不住在石头堡垒里，他们就会觉得不安全。为了慰藉思乡之愁，希腊人在城市里修建了希腊式剧场、希腊式神庙、希腊式住宅和希腊式浴室，守护着最后的希腊精神。这些希腊远征军建的城市，就通称为“亚历山大城”，中国古书中有许多古译名，诸如犁靬、乌弋山离、蓝氏城等。有记载说东方各地以亚历山大命名的城市有70多座，目前已发现40多座。
阿伊哈努姆是目前发现最靠东的亚历山大城，我猜测它的东边或许还有希腊城市安桂林，比如大宛。1961年被阿富汗国王在打猎时发现，1965年由法国人发掘。城市位于阿姆河、源流喷赤河与支流科克恰河交汇处，三面悬崖，背山临水，符合“高山筑堡，平地建城”的古希腊建筑特点。这次展出的阿伊哈努姆文物，如希腊语的铭文、印度的日晷、雕刻着忍冬草的希腊柯斯林式柱头……共同构成了那个遥远的希腊化城市最真实的印象。（图6）
图6
被称为“乘车的大地女神”饰板是阿伊哈努姆城出土的最重要的一件文物，画面非常动人广东大峡谷。希腊太阳神赫利俄斯头戴光芒之冕在空中凝视，大地女神西布莉与胜利女神尼姬驾着一辆狮子拉的中亚式战车。这件文物显然也融合了希腊神话中的形象与当地风格的图式。（图7）
图7
贵霜帝国的藏宝库
阿富汗作为文明的十字路口，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将西方的希腊波斯，南方的印度、北方的内亚草原、东方的中国联结交汇在一起。多元的文明，造就了这块神奇土地，让它具有莫大的诱惑力。难怪当年斯坦因一生都想进入阿富汗考察，直到81岁才得到入境批准庄俊维。不幸的是，斯坦因在进入阿富汗的第三天就患流感离世，长眠于喀布尔的欧洲公墓。
贝格拉姆位于喀布尔北部盆地上，《大唐西域记》里说的“异方奇货，多聚此国”的“迦毕试国”就是这里，这里曾经作过贵霜王朝的都城，废弃的原因说法不一，一说是嚈哒人的入侵，一说是萨珊人的入侵。上世纪30年代，法国考古学家在这里发现了两个密封于2000年前用来储存货物的库房，于是这里便成为喀布尔地区出土文物最为丰富的贵霜遗址之一。
印度风格浓郁的象牙雕刻，与希腊风格浓郁的灰泥浮雕板、石膏像、青铜像和玻璃器皿，统统出现在贝格拉姆的两个库房，一起组成一个极为精彩的文化碰撞图景。有人提出过这样的观点：世界有两个文明中心，一个是在环地中海沿岸，一个在亚洲腹地阿富汗。欧亚大陆历史上的帝国，皆扩张到阿富汗为止，大流士的阿契美尼德、亚历山大的希腊马其顿，后来的波斯萨珊、印度笈多、中国唐……莫不如此。阿富汗地区，时常作为强度大文明的边缘地带，也是欧亚帝国强盛与否的试金石，文明遗存必然丰富，文明形态必然多样，贝格拉姆出土的文物便可作为力证。（图8）
图8
在贝格拉姆宝藏中，一件象牙雕刻的“狮鹰支架”特别引人注目。所谓“狮鹰”就是格里芬，古希腊瑞兽，鹰头狮身，是黄金守护神，据说起源于地中海东岸的黎凡特，但希罗多德两次提到它，都与斯基泰有关。而眼前的象牙格里芬，明显具有印度艺术的格调，骑在它身上和踩在它脚下的人，则完全是印度打扮。（图9）
图9
231件文物看下来，心思已飘至阿富汗，飘到喀布尔、赫拉特、马扎里沙里夫，飘到巴米扬石窟、瓦罕走廊、兴都库什山……那些我曾走过的遥远地方一一在脑海中翻腾浮动，抄录一段我当年在阿富汗旅行时的日记：“阿富汗首都喀布尔是一座古老的山城，和当地人一样，有一种让人着迷的高贵和忧郁。风貌绝类喀什，在中亚老城普遍被苏联式改造的情况下，算是硕果仅存了。一路行来，随处可见战火留下的痕迹，但并未遇到传说中的危险……喀布尔老城中央面积最大的平地区域是巴扎区。自由，热闹，物资丰富，色彩斑斓。波斯、印度、突厥、阿拉伯、地中海、中国的影子似乎都能找到，这才体会‘亚细亚心脏’名之不虚。满街摊子和人，挤得我满头大汗，眼睛却不够看，和长着大胡子的老者、罩着波卡的妇女、和我有着相似东方面孔的哈扎拉人不断擦肩而过，那感觉特别奇妙……”
时间太快，不觉已到闭馆时间，依依不舍地走下午门高台阶，竟有时空错乱之感，不敢相信自己身在故宫。
文、摄影/刘昂
文艺能超脱
评论是态度
北青艺评
往期精选
总导演关正文谈《见字如面》：中国人并不比别的民族更浮躁
“大英文物展”：这次试着用别人的眼光打量中国历史
窦唯的新专辑有点听不懂？那就对了！
从《一次别离》到《推销员》：脆弱的夫妻关系里藏着无数的戏剧可能
我们的脱口秀为什么既不正确又很尴尬？
歌舞伎导赏（3）日本的男旦为什么没被女演员取代？
在法剧里，法国特工是这样干活儿的——
父辈们的《八月》，有多少人哭昏在了影院
如果小津安二郎是“阳”铃木清顺就是“阴”